手机

为了避开节日期间高速公路的车流高峰，吴正特意选择在一个岔口将车驾驶到了一条偏僻的乡村小路上。这样虽然路程增加了20多公里，但好在沿途不仅车流量少，而且还有优美的田野风光。可以一边开车，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倒也满足了这次自驾游的初衷。

这次出游是王芳两个月前就提出来的。按照她的计划，在国庆长假时先将孩子送到奶奶家，然后两口子选择一个离家不远，僻静人少的景点彻底放松一下。吴正对王芳的提议十分赞同。他是一家工厂的主管，平时就像一架无休止运转的机器，不是出差加班，就是饭局应酬、接待客户，很难有时间与妻儿一起吃个饭、逛下街，或者看场电影。王芳是医院的护士，工作也不轻松，特别是新型冠状病毒出现以来，更是整天忙碌的焦头烂额。加上家里还有一个刚刚进入青春叛逆期的初中生，两口子的生活可以说是糟糕的一地鸡毛。

吴正双手握住方向盘，一边小心地在蜿蜒曲折的乡村公路上驾驶着汽车，一边心情愉悦地吹着口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王芳将座椅尽量放平，人悠闲地半躺在上面，双手却没有闲着。她手里捧着手机，不是忙着与闺蜜通电话，就是回微信，要不就是津津有味地查看朋友圈，或刷刷抖音，遇见了好看的段子或笑话，便龇牙咧嘴、 挤眉弄眼地一个人傻笑。

乡村道路两旁的风景很美。近处，黄澄澄的稻子像在田野里铺了一层金子，在风中如同大海中的波浪，一波接着一波的摇摆；远方，飘逸的白云下，云彩在山坡和树林间洒落下点点诡谲的光斑，一棵棵火红的枫树，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明艳和热情，并在静谧中噼噼啪啪地燃烧。在汽车的行驶中，车窗外的这一切景致，就像是一副副巨大的立体斑斓的油画正被人奋力地向后拉扯。这让吴正感到无比的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玩着手机的王芳，感到一阵阵倦意朝自己袭来，她对吴正说了句：“你小心开车，我睡一会儿。”便蜷缩起身子眯上了眼睛。忽然，一阵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吴正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正准备将手往兜里掏，却见王芳一下子被惊醒了起来，她坐直身体打开微信，嘴里噗嗤一笑，看来又是谁给她发来了什么好笑的段子。就在这个时候，吴正才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今天一路上全都是王芳的手机在响，可是自己的手机却悄无声息，这确实有些不太正常。吴正心里开始慌张起来，他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进衣服和裤兜里。掏了一会，兜里除了钱包、钥匙外，并没有其它东西，他又用一只手在车座的周围摸索了一遍，仍然不见手机的踪影。慌忙中他让王芳用手机拨打了一下自己的号码，手机打通了却没有铃声在自己身上和车内响起。

“糟糕，手机怎么找不着了！”吴正一脸愁苦，五官像被人揉皱的抹布，苦兮兮地挤成了一团。

“你想想看，是不是丢在家里了？”王芳提醒道。

吴正开着车，在脑子里把今天临出门时的情境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他想起来了，临出门换鞋子时他把手机在鞋架上放了一下，一定就是在换好鞋后的那个时候忘记了拿手机。其实，吴正与王芳不同，一时半刻不翻开朋友圈或抖音看看，就像少了点什么心里痒痒的。虽然是假期，他主要还是担心万一有老板或客户的电话。如果真的有电话，老板会怎么想？会不会怀疑是自己故意不接？即使事后向老板解释清楚，但老板相信吗？不过真要是老板的电话也还好说，因为就算真有事，老板找不到自己也会重新安排其他人去做。怕就怕是客户的电话，耽误了事情那就不好办了。

想到这，吴正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串串冷汗。当然，事已至此也不可能返回去取手机。他只能将一腔怨气往王芳身上发泄：“都怪你，出门时像个催命鬼一样。不然我也不会忘了拿手机。”吴正莫名其妙地怨气，自然也惹怒了王芳。她好似一头被激怒的母老虎，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嘴巴像机关枪似的将自己的委曲与不满统统地宣泄在吴正身上。

好在吴正也知道是自己理亏，面对王芳的愤怒一言不发，才让刚刚掀起的大波大澜的气氛，像初春时封冻河面的冰慢慢化开那样，渐渐平息了下来。

快中午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找到在网络上事先预定好的一家民居，简单安置好行李，吃过午饭后，俩人便走出房间。果然，群山环抱的乡村风景优美、气候怡人。透明的空气里像绸缎般飘动着桂花的香味。簇簇枫叶渲染、山披霞彩，阳光里红的、粉色、白的、黄的花儿站在阳光里，早已经开得有些不太耐烦，正在懒洋洋地凋谢。树上树下和田野里，黄灿灿的落叶与稻子在风中来回地翻滚。沿着乡村小路慢慢行走，两旁排列着的高大树木在清凉的秋风中发出呼吸一般轻微的吟唱。几只鸟儿在枝条上吵闹不休，不停地追逐嬉戏。

一路上，王芳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似的，举着手机，摆着各种姿态，不停地自拍，并不断发送到朋友圈。吴正因为惦记着自己的手机，兴趣早就减少了一大半，他阴郁的表情里浮动着隐隐的烦躁与焦虑，拉长的脸好似下巴上挂了个秤铊。

王芳看出了吴正心情不佳，便安慰他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现在是假期，老板和客户说不定也在外面旅游，不会给你打电话的。”说罢，便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了吴正手里，让他帮着给自己拍摄各种各样的视频和照片。

回到民居，吃过晚饭，已快到黄昏了。王芳披着浴巾走进卫生间后，吴正便独自站在阳台上，惦记着手机的他狠狠吸了一只烟，眉头紧锁地望着一圈圈的烟雾在眼前聚拢、漾开，然后慢慢伸直、攀升，在空气中消散。

身后的卫生间里不断传来王芳沐浴的水流声，眼前寂寥的夜色渐渐加重，浓雾开始笼罩着山谷万物。不一会儿，稀稀落落的星星出现在夜的帷帐上，像无数只眼睛悬在虚无之中。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夜色渐渐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墨水，泼洒在天地人间。

王芳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由于刚刚洗完澡，她满脸绯红，吐气若兰，包裹在浴巾里的曼妙身体纤毫毕现，高耸的胸部时起时伏，让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春意盎然。这让烦躁不安的吴正一下子血气奔涌，无法自已。他冲过去抱起了王芳暖暖的身子，两人就像鱼儿“哧溜”一下滑进被窝里。在此时，吴正终于暂时将手机的烦躁抛在了一边。

第二天清晨，两人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餐，按计划准备去攀爬附近一座有瀑布的小山。但吴正却忽然对王芳说道：“老婆，我们还是回家吧。”王芳本来玩兴正浓，听了这话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她紧紧地抿住嘴，肩膀微微颤抖着，腮帮就像青蛙鼓起来的气囊。脸涨得通红，那样子就像一个愤怒的女关公。

吴正见王芳真的生气了，忙说：“那我们就下午晚点走吧？”可话还没有说完，王芳已经转身走进房间去收拾行李了。

回到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把车停在了车位，吴正便迈着大步急匆匆地赶回了家。打开房门，自己的手机果然正静静地躺在鞋架上。

打开来电显示，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一个未接电话的提示，查看短信，倒是有几条消息。其中，一条是某个信贷公司的广告，另一条是电力局发出的电表余额，并提醒及时充值以免停电，还有一条是移动公司的话费账单。他不甘心又打开微信，这里倒是显示了好几条未读信息，但点开后才发现大都是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在朋友圈里群发的节日问候。只有两条与自己有关，一条是昨天刚出发时儿子发出的提醒自己开车小心的消息，另一条是一位朋友昨天晚上发出的，询问自己有没有空？出来搓几圈麻将。

翻开完手机，吴正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但马上又心情沉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