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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双十一狂欢夜倒计时还差十来分钟，坐在床头的李娅刷着的正充电的手机爆炸了。
其实是有点预兆的，李娅先是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她还四下望了望，以为是楼下没有公德心的邻居在露天焚烧垃圾，把纱窗拉紧，一头扎进网络购。
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新房子通风了一个月火急火燎搬进来，除了几样大件购置了，其余很多东西还没舍得下手。一星期前就添加购物车，挑款式、比价格，只等零时一到，付款统统拿下。
“嘭”的炸响让正在洗手间的唐宏伟本能地惊了下，手机抖掉在膝盖下方，紧接着，李娅“啊”的尖叫声传来，他拎上裤子就跑了出来。
李娅觉得左眉部位被火蚀了一般，血水顺着脸颊流淌，右手大拇指燎得焦黑，爆裂的手机主板掉在木地板上灼出个洞。
唐宏伟拉下电闸，一脚摁住把余烟灭了，抱着李娅就往楼下冲。一颠一簸中，李娅用余光扫到昏暗的灯光，楼道迂回的天花板，像是在梦境里奔跑。
“有我在呢，你别怕。”唐宏伟安抚道，喘着粗气从六楼把李娅抱到车库，坐上后排的李娅只知道眼睛黏黏乎乎没法睁开，疼得倒抽着冷气。
医院安排急诊接应，得知是手机爆炸，医生用镊子洗净伤口，给两人开了一剂强心针，“眉骨露出了，所幸伤的是皮肉，手掌结了疤后就能恢复自如。”
护士进一步清创，本来可以打麻药，但是李娅有孕在身，怀孕两个月正是胎儿脑部发育的关键时期。李娅表明完自己的孕妈身份，唐宏伟再三叮嘱胎儿健康放首位，最好用无任何副作用的药物。
医生出于职业习惯皱起眉头：“伤口想恢复快，肯定要抹去腐生肌的药，还有消炎针剂，是药三分毒，这个谁也不敢打包票。”
李娅咬紧牙关：“医生，我能忍住，你快给我缝伤口。”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已是凌晨一点多，医务人员都说李娅很幸运，如果炸到眼球，那才是万劫不复。
叹着气的李娅躺在床上抚摸着小腹，忍不住埋怨：“真倒霉，怎么就撞到这种鬼事，差点要命。”
唐宏伟把枕头放平让她睡觉，李娅的眉骨牵扯眼角眼皮肿得老高，痛得睡意全无，她挣扎着爬起，问：“宏伟，手机在哪里买的？我要找厂商、店家维权，可惜昨天太慌乱没来得及，你现在帮我拍几张照片，到时候就算打官司，咱也有证据。”
她又补充：“还有啊，坏的手机保管好，你回去再把发票找出来，这些都是维权的关键。”
唐宏伟应了一句：“你好好养着呗，这事不劳你操心。”
见他不配合，李娅拿起他的手机，用左手自拍了几张，然后打公司座机请假十天。
2
本来约好第二天双十一当天领结婚证，在这个特殊日子终结两人的单身史，也算是有意义的事情。
李娅和唐宏伟相恋三年修成正果，半年前摆了婚宴酒席，爆炸的手机就是当天唐宏伟送的礼物，裸机放在爱心礼盒装好，里面还有一枚戒指。
两人早已对双方父母改口了称谓，房子是唐家掏的首付，李家负责装修，现在每月按揭款一人各付一半。
唐宏伟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带着他和弟弟艰难生活。因为家贫，唐宏伟贷款上完大学，弟弟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唐宏伟对母亲很孝顺，对弟弟有兄长的担当义气。
唐父在世时买了个两居室，唐宏伟认为自己收入稳定，而弟弟唐光明经常跳槽，朝不保夕，主动把房子挪给了弟弟。
新房装修好之后，唐宏伟邀母亲过来长住，唐母觉得小儿子还没成家，她住在老房子能帮忙照应下，偶尔也出去打个零工赚点生活费啥的。
李娅心知肚明，老公是照顾他妈的面子，说房子的首付有婆婆的功劳，她理解长辈的不容易，从未多嘴半句。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两人如期备孕成功，存款略有剩余，生活里的美好多过烦恼。现在出了这么个岔子，打结婚证明只能往后延期。
第二天清晨，李娅早早醒来，唐宏伟在床尾趴了一夜，初冬的太阳隔着玻璃，和煦得让人心生暖意。
李娅用脚蹭蹭趴着的唐宏伟，他把眼镜戴上，伸着脖子转动，嘴巴往一边咧，“完了，落枕了。”
待唐宏伟看清李娅的脸，结巴道：“你…肿得跟八戒似的！痛不痛啊？”
经过一夜的煎熬，李娅整个脸接近浮肿，她痛得吹着嘴皮：“用你的脚趾头想想，能不痛吗？老天爷故意不让咱们结婚，真邪门。”
唐宏伟用手戳着她的脑袋：“你怕是炸到脑子了呢，孩子都有了，有证没证咱都是夫妻。”
“哎，你联系手机官方没？毁容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也不知道这个疤恢复后有多大？严重影响我的形象。”
“有趣的灵魂比好看的外表更重要。”唐宏伟起身给她倒开水，转移话题，“你要吃点什么？我下楼去买。“
“都这个鬼样子了，还有心情吃东西。”李娅眯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你不吃，咱孩子还要吃呢。”唐宏伟推门出去，没多久就带回了早餐。
晚上护士来查伤口，有轻微感染，皮肉裂开处能看到稀薄的脓水。
主治医生抱着双手，很是沉重：“拖久未愈很恐怖啊，不要小看感染，到时候还要把脓肉一层层剔下来，我把坏结果先告知，你们自己看着办。”
李娅无措地看向唐宏伟，唐宏伟用恳求的语气对医生说：“请你开些温和的药，对孩子副作用少的。”
医生严肃地回了他一眼：“你又来了，首先得保证母体的健康才能让胎儿正常发育，胎儿还小，所有孕检不能漏，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两人默认了医生的意思，药水连同镊子剪子一起上场，李娅痛得就差没打滚，感觉一条命霍了一半。
三天后，唐宏伟的公司催着他去上班，唐宏伟本想不惊动家人的，无奈叫来了母亲汤慧。
婆婆踩着中饭的点拎着个保温桶进了病房，大概有两个来月没见了，婆婆低头进来的时候，斜靠着的李娅差点没认出来。
头发烫了，穿着得体的薄昵外套，看材质不是地摊货，她本来就高，身段衬得人年轻了七八岁，而且，她的头发还上了色，脸上没有抹匀的水粉，这些改变着实让李娅吃了一惊。
仔细想想，这两个来月婆婆都没有出现，往常每月务必来家报到两三次。李娅在心里想，婆婆莫不是开启了黄昏恋？只要她老人家高兴就好。
汤慧前脚去洗手间放水洗餐具，小叔子唐光明后脚进来了，他两手拎满水果零食，神色慌张，挨到李娅的床边，低声说了句：“嫂子，对不起。”
3
李娅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无头无脑的“对不起”，该作何解释？她望向唐光明，等待他的下文。
冲过来的唐宏伟见状一拳打在唐光明肩膀：“你小子这么久没露个面，嫂子住院几天了你才来，是该说声对不起的。”
唐光明嘴巴微张想说点什么，唐宏伟咳嗽两声，把他拖到一旁坐下。
唐光明说他吃了饭过来的，汤慧把碗筷的水沥干，饭菜分成两份，一份递给唐宏伟，端起另一份坐到床头来。
语气有明显的不悦：“小娅，我来喂你。”
唐宏伟拿出折叠桌子：“妈，小娅她左手能动，您把碗放在这上边，她自己来。”
李娅也不想让婆婆喂，跟着点头。
“你们年轻人怎么说好呢，一天到晚抱着手机刷，半夜三更都能让手机给整爆炸了，我活了几十年，第一回开了眼界。”
说得李娅想钻地缝，汤慧用筷子夹起肉伸到李娅嘴边，又接着说：“这住院费用有报吗？工作要耽搁，人跟着吃亏，真叫人心疼。”
李娅向唐宏伟投去救场的目光，哪知他根本没往这边看，拉着他弟唐光明去了走廊，像是有什么话要交待。
没多久，唐光明再往病房方向返回时，唐宏伟一个劲在他背后念：“这事你给我打住，别再往外说了，嫂子是皮外伤，你的名声很重要！”
李娅伸着脖子张口接菜，眼见端着的碗里落下婆婆不少唾沫星子，她连连摆手，“妈，您歇着，我自己吃，我能行。”
“你现在怀着孩子，我伺候你也是应该的。”
李娅快速咀嚼着饭菜，汤慧四处打量房内，吸着鼻子：“这消毒水太重了，医院就不是人住的地方，你早点出院，我上你家去照顾你。”
“医生说还得消几天炎症，等伤口结疤就好了。”
“对了，所有发票要留着，咱要找生产手机的人赔偿。”汤慧从袋里摸出一张小票，“今儿买的菜钱，我可别弄丢了，攒到一块到时候报销。”
下午，唐家兄弟去上班了，李娅和婆婆呆在一个房间里极度不自在，本来疼的时候还可以哼哼哈哈撒下娇，当着婆婆的面，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痛不能咧嘴，坐要有坐相，维持端庄好儿媳的形象。
同事小孟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天快黑时找到病房，原来全公司都知道李娅被手机炸伤了，她是找到唐宏伟的手机号联系上的。
两人嘻嘻哈哈聊个不停，汤慧上下打量这个着装怪异的女生，嘴巴撅得能挂个壶，聊天完全插不上嘴，要回家去做饭再送来。
汤慧刚离开房间，李娅四叉八仰倒在床上，小孟不明所以，李娅痛苦地说：“等你结了婚，成了别人的儿媳，你就该知道有多不自在了。”
“幸好没跟老太太一起住，谢天谢地。”李娅说话间瞄中了小孟的包，果然里面装了平板电脑。
打开网页浏览，搜索被手机炸伤的案例，李娅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幸运。“感谢老天没要我的命，等我出院就找手机厂商维权，这种不良品怎么造出来害人！”
“听说这种情况少说也得赔几十万，大品牌出事了，只能拿钱封口。”小孟剔着指甲，觉得自己分析到位。
“我只要属于我的补偿，如果知道会爆炸，那晚就该早早睡觉，鬼的双十一，连条毛都没捞到，还被毁了容。”李娅很沮丧。
小孟把平板留给李娅打发时间，离开没多久，汤慧就带着饭菜来了病房。
门一推开，李娅抬头迎上那张古板的脸，真的是触电般坐直，手里的平板无藏身之处。
汤慧抓起平板往椅子上放，语气加重：“你是伤疤没好就忘了痛，这么危险的玩意你要少用，有辐射，自己是当妈的人了，心里没点数吗？”
李娅无法跟她解释科学论证手机辐射微不足道，不是所有产品都会爆炸？她红着脸听婆婆说唠，自我安慰，又不是亲妈怎么能没有代沟呢？
倒让李娅确定婆婆第二春来临，是听她接了个电话。汤慧听到手机响了，看了眼原本紧绷的脸立马缓和许多，特意走到门外接听。
门是虚掩的，汤慧清了下嗓子，用最柔和的声音说：“刘老师，我这几天要照顾儿媳，等有空了就联系你，呃，你自己注意保重身体，要变天了，得加个马甲秋裤。”
李娅壮着胆子问婆婆：“妈，你是不是有约啊，你去忙你的，我吃饭点外卖就行了。”
汤慧乐呵地表示认同，少女怀春般脸上起了层红晕。
4
终于熬到出院。李娅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炸坏的手机，她趴在床底来来回回查看，整个房间的床头柜、衣柜都没放过，无果，只能静等下班归来的唐宏伟，想到肯定是他收了起来。
唐宏伟放下包，李娅就在他耳朵边询问开来，他拉住领带往下揪，“我说你纠结这个问题干啥，都过去的事了追究谁的责任呢？”
李娅以为他工作不顺才这样说，耐着性子解释：“怎么是纠结呢？正当维权啊，我受了这么大的罪难道就算了，说出去别人都当我们是傻子。”
“人家一个公司生产的上万部手机，怎么别人用的不炸，这是你人为引起的，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充电的时候不能久用，是你的操作失误，怨不得其他。”
李娅不肯罢休：“现在不是有媒体网络，光脚不怕穿鞋的，何况我这伤是实实在在的，没人愿意把自己搞伤残去诈钱。”
“你越说越离谱，哪残了？大公司的公关团队不是吃素的，你别弄得整个人肉搜索，反正，这事翻篇了！”
李娅不解他的反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了？当年刚认识他时，一个朋友告诉李娅，唐宏伟在街边站着打电话，一大妈骑着单车刮到他的皮鞋边沿，他硬是拉着别人去医院给他支付拍片的钱。
而且，他这反应也太不合常理了，不管维权能得到什么利益，至少损失的这几大千的医疗费是少不了的，他那么节约的一个人，怎么就视金钱无动于衷了呢？莫非是偷偷中了百万大奖？这个肯定不成立，好运气与他绝缘。
“这个事你别参与，麻烦把破手机给我，我自己来办。”李娅想起小孟说过她一个朋友当律师，有空就去咨询。这事不宜拖久，得速战速决。
“当垃圾扫出去了，以后也别再提这个事。”唐宏伟轻飘飘丢下这句话去了厨房。
李娅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他今天犯了什么病，这手机到底是什么幺蛾子？他越是摆出这么一副臭脸，她就越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想到第二天要上班，李娅也早早睡下了，不再和他争吵。
不过，李娅已经想到一个对策，唐宏伟最听他妈的话，他实在不交出手机，那只能请婆婆出马，不要多废口舌，只需把这次住院的单据递到她老人家面前，再加上工资少好几千，婆婆肯定会拿着刀子去找厂家拼老命。
早晨照镜子收拾妆容，李娅是疤痕体质，长出的新肉附在缝针外边，很明显。
她剪了块小纱布贴上，一向骄傲地露出光洁额头的她，又剪了一缕刘海用来遮住纱布，然后在心里酝酿迎接同事们热情的问候。
可坐到岗位上，才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只有三两个人对她受伤的过程感到好奇，问了几句。别的人缄口不提，平日要好的小孟也刻意跟她保持距离。
中午去大堂吃饭，经理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小娅，你来公司也有几年了，近期呢知道你怀孕了，作为大堂主管天天要处理各类应急事情，跑来跑去也辛苦，上面的意思先调你到客房部做后勤，后续再根据工作调动。”
李娅一听这个就急了，她每月还要支付一半按揭，这个工作她做了多年，轻车熟路，后勤那些事她不想接触，经理说得很委婉，其实就是一个杂工，看电梯，帮客人拎包，收床单，划分了服务区域，到时候谁还关照她是个孕妇。
“工资还是一样吗？”李娅咬定只要工资能发到位，委屈就先撑着。
“那倒不是，肯定要按岗位实际待遇来，别人多少你拿多少。”
“如果我不同意，公司怎么安排？”
“那只能按辞职流程来，这可是你不服从公司安排的后果，辞职自愿。”
李娅压抑着愤怒：“想开除我，就不用拐弯抹角，辞退流程该怎么走都行。”
经理跟个笑面虎似的挥手：“不不不，公司完全从人道主义出发的，你现在是孕妈当然要特殊照顾，我也是打工的，我就是传个话。”
横竖都是难，李娅想回座位先冷静一下，哪知公司已经安排晋升的人员捷足先登了。
无处可去的李娅窝在楼梯间掉泪，最后还是小孟偷偷提醒她：“明摆着公司赶你走，过几个月你又要休产假，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以前得罪过的小人可没少越权拢络人心。”
下班的路上，李娅没挤公交车，唐宏伟上班的公司离得远，她拖拖沓沓走了一段路。有气无力，心里不得劲，想到坏事都碰到了一起令人崩溃。
李娅想起小孟提的那笔钱，如果手机商能赔偿，干脆就在家里待到生孩子。当初是拿了初级会计证，因为嫌弃工资低才转行，现在或许还能考个中级会计师，把专业技能提升。
眼见前面的公交站台停下一辆车，正是往婆婆家的那个方向，李娅小跑着上了车。
要实现这个索赔愿望，得先让唐宏伟交出手机。
5
唐光明还没下班，汤慧坐在家里绣十字绣。李娅礼貌地问候起小叔子，汤慧一副喜上眉梢。
“光明在汽车行做修理工，手艺学得差不多了，老板说要给他加工资，而且，”汤慧卖着关子，“你猜怎么着？他最近谈着恋爱呢，那姑娘是老板的女儿。”
汤慧穿上一根线，接着说：“等他结了婚，我就没啥操心的了。”
李娅心里想，没怀孕时天天听你说要帮我带孩子的，你不会到时就不管了吧。
“我见过照片，又高挑又好看，皮肤似白雪，是个好相貌的姑娘。”
两人寒暄了几句，精明的汤慧知道平时难登门的李娅肯定有事找来，就让她直说。
“妈，我想让你做下宏伟的思想工作，我被手机炸伤的医疗费还没拿去报，他不准我去维权。”
汤慧不相信：“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死心眼了，该赔偿的咱们也不多要。”
“还有，妈，我公司今天下通知了，让我调到后勤打杂，我现在怀着孩子不方便，实在不行只能辞职。如果能拿到这笔钱，房贷也不会依赖宏伟一个人，他赚钱很辛苦。”
最后这句话说到汤慧心里了，她叹息道：“也是我做父母的没本事，他们兄弟俩都艰辛，老大虽说工作体面，也是看人脸色的活，老二呢扛的都是苦力，哪有把钱往外推的傻脑筋呢？”
李娅从包里拿出新买的手机，把收藏的网页打开给汤慧看，“这些都是手机爆炸出的事故，有些跟我类似的情况，后面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婆媳俩挨坐着，头靠头讨论，李娅觉得婆婆不像往日那样带着锋芒，和气而慈祥。她想到等工资到账就给婆婆买双新皮鞋，门口鞋架上全是过时的旧鞋。
两人商量让唐宏伟第二天来家里吃饭，最好当面把事情解决。汤慧打着包票：“放心，我说话他不敢不听，我这就联系他。”
唐宏伟接了电话满口应承，婆媳俩心有灵犀会心一笑。
汤慧带着商量的语气：“小娅啊，如果真得了这笔钱，能不能答应我个事，唉，一家人实在不好意思出口，就是借部分给光明周转，你知道的，我这些年没剩几个子，不能让女方觉得太寒酸。”
李娅大方答应：“妈，只要能拿到那笔钱，当然可以。”
话说得敞亮，李娅心里却不爽，果真是疼幺儿，她和唐宏伟现在证也没打，老人家张口就是一家人，就没想过她也是儿媳，不该对比和计较吗？
为了节省打车费用，李娅倒了三趟公交车才回到家。
唐宏伟是个勤快的生活能手，已经做好了两菜一汤，李娅想到工作就没了胃口，她觉得有必要告诉唐宏伟一声。
“他敢辞退我，就要补我一年工资。”李娅说。
“你还是下岗算了，孩子最重要，我们打工人拿什么跟公司较量呢？耗不起。”唐宏伟扒着饭菜，有句话他没说出口，李娅工作日往脸上涂的瓶瓶罐罐让他担心，会让孩子吸收垃圾化学品。
李娅天真地认为唐宏伟是为她的身体着想，很是感动，但是现实问题摆在眼前：“我不上班，你以后养家养我还房贷？你加工资了吗？”
“生活要紧着用，不该买的别攀比，我相信我能撑起这个家。”
这还真是句舒心的话，公司群发来信息让李娅第二天去领客房部的工作服并参加早会，她果断回复三个字：我辞职。
半小时后她被踢出群聊，人事专员让她核对工资明细，出纳马上转账过来，这速度真像是提前备好的，只等她一句妥协。
李娅看着那串数字，这可能是她生孩子前最后一次领工资，越发对那个罪魁祸首的手机更加憎恨，她努力了几年又要从头开始，真是一个手机毁了大好前途，她在心里盘算：这损失能不能加入维权行动？间接影响导致，多少要算在里面的。
李娅想象着那笔丰厚的赔偿金在向她招手。睡前本想找唐宏伟唠叨的，又怕说开了影响到各自的心情，反正第二天也会得到解决，不差这点时间。
工作的事了了，以后一心一意安胎，李娅抚摸腹部沉沉睡去。
6
第二天，看好时间到了婆婆楼下，李娅想等唐宏伟一起上楼。绿化带溜了一圈，唐宏伟打来电话说已经上楼半天了，让她赶紧过去。
汤慧做了一桌子菜，唐光明也在，四个人围着桌子四方，气氛冷冷的，汤慧平常最爱给人夹菜，今天自顾自吃着，藕片清脆能听到咀嚼声。
李娅以为婆婆缄默是要她先开口，于是，她把筷子放在碗沿，搓搓手说道：“我被手机炸伤的事，你们……”
唐宏伟把筷子“啪”在桌上，“你怎么回事？饭菜堵不住你的嘴，都说了这事过去了，你怎么还纠着不放。”
“我说什么了？大家是一家人，遇到难事了不该一块想办法吗？”李娅委屈得想哭，看向同一战壕的婆婆。
汤慧舀了口汤，头也没抬，“识时务的女人家不会多嘴，男人家说定的事，咱听他们的就是，来，吃丸子，这个新鲜。”
汤慧夹起一个大肉丸递到李娅碗前，无措的李娅用手掌盖住了碗，她是真的吃不下！眼见被拒绝，汤慧夹肉的手抖了下，丸子掉到饭桌上。汤慧摇摇头，伸长手臂把掉落的丸子夹到自己碗里。
“妈，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能提手机的事！”李娅不解。
唐宏伟指着门口：“够了啊，如果你吃饱了就走，你真要一个答案是吧，那手机是我捡的，行了吧。”
唐宏伟像是变了个人，语气不友善，态度也是恶劣。自始至终，唐光明没说话，把碗凑得很近扒着白饭。
“捡的也要索赔，你们要面子没事，我就说我是孤家寡人，不给你们添乱，我肯定找媒体曝光。”李娅起身就走。
“孤家寡人你也说得出口，你是咒老唐家吧。”汤慧甩了脸子。
唐光明站起来，吼一声：“不要再讲了行吗！嫂子对不起，手机是我偷的，我先去自首！”
结婚时丈夫送的名牌手机，却成了我含泪要离婚的导火索
李娅一愣。
汤慧赶紧把客厅窗帘放下来，生怕被外面听到：“你脑子坏了？让你别说实话！让人知道你曾经偷过东西的怎么收场！”
接着又转过头，气汹汹地对着李娅，“这下你满意了吧，你要多少钱直说，十万？二十万？我给你打借条，我就是死也要把这钱赚给你！等着吧。”
唐宏伟拽住唐光明，两人去阳台上吸烟，汤慧回了卧室，留下杵着的李娅，望着斑驳的墙面发愣，一桌子带有余温的菜几乎没动。
唐光明是在唐宏伟办婚宴的前两天找到他，说自己手头紧，买的新手机还没用，想让哥哥帮忙处理。唐宏伟没多想以正价收下了，买了礼盒包装好送给了最爱的李娅。
手机炸了之后，唐宏伟打电话质问唐光明手机的来源，他支吾半天就猜出了八九，弟弟的名声比天大，以为敷衍完事，没成想较劲的李娅一心要索赔。
李娅脑子恍恍惚惚，这算什么事？为什么事情发生起初不能讲实话？她又不是钻进钱眼的人，小叔子在努力改正，总不会因为钱把他送进监狱。
李娅打开门朝外走，还没下五步楼梯，门从里关上了，婆婆那尖利的声音传来：“就是不聪明，要不是看她怀了孕，我还真不承认她是我唐家的媳妇，现在连班都上不了，以后靠我儿子养活，一天到晚净折腾…”
“如果再有人知道这事，那就是她往外泄露，还不是你惯的，男人没点威风，这个家像什么话。”
李娅想起个词语“变色龙”，觉得可悲，是不是所有婆婆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最优秀，她一个月有时工资超过唐宏伟两倍的时候，她老人家怎么就不嚷嚷呢，不过才一天不上班，就掉价成这样！
回来的路上，李娅反复想起唐宏伟发作的表情，没出这个事之前，他可以用上全部的赞美词：随和、顾家、好脾气、暖男，而现在这些词统统打双引号！
老婆终究是外人，弟弟和母亲才是他的至亲。
在书店买了两套会计书籍，李娅很焦虑自己的处境，只有不断充实自己的实力，命运才不会被别人操控。
7
经过这场尴尬的聚餐后，李娅不再理会婆婆，汤慧也懒得过来走动，她要操持家务，还要跟朋友约会，无瑕照顾怀孕的儿媳。唐宏伟一如往常上班下班，承担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
李娅思量过，要分手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很难，她和唐宏伟是有感情的，把内心的矫情自动隐藏，何况现在怀了孩子更是身不由己，选择把这件事惭惭遗忘。
唐宏伟催着去领证，明明不再计较的李娅始终觉得心里横着一根刺，或许时间再长点，刺会被记忆消化。她暂以“伤疤未恢复影响照片拍摄”拒绝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李娅放着胎教音乐，扎在书本中的她被一个电话扰乱了心思。唐宏伟让她去医院照顾婆婆，说是受伤住院。
汤慧是在银行门口被那个尊称为“刘老师”的儿女围剿着从楼梯滚下来的。刘老师答应取笔钱当彩礼迎娶汤慧过门，哪知钱还没捂热，就被他儿女们拦截了。
“你就是当我爸的保姆，我们还要考量，这么大年龄了好意思要彩礼？你说你多缺钱，太有心计阴谋了！”
汤慧平时跟陌生人打交道得少，那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围过来时，她确实失了神。而那个自称爱她到百岁的刘老师，居然闪躲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在周围人指指点点中，没人碰汤慧，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手先着地，双臂骨折。
李娅白天进进出出送饭喂饭，汤慧却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总得找个发泄的出口，看着本分的儿媳，手虽然打了绷带，嘴可不饶人。
“娅啊，你知道我这样做为了谁？我记着欠下的账呢，至少还你十万吧，我以为那老头一个月退休工资八九千，银行怎么也得存个五六十万吧，哪知才四五万？他答应全取了，我就思量先给你还一半……”
如果没猜错，汤慧其实是想从老头那儿捞笔钱，给她的宝贝小儿子挥霍。李娅真想一走了之，不听她胡说八道。
李娅压抑恼怒，不能刺激她，“妈，之前的事是我不知道实情，太固执，以后咱不提就是。我真的从来没想要你的钱，你存给光明吧，他……”
汤慧把伸过来的饭打掉在地，嗓门不可控地变大，“你这是在怪我呢，光明他还单着，可你们的好日子都过多久了！”
这话李娅就不爱听了，敢情唐宏伟不是她的儿子？不能过好日子，全部打光棍是不是就心里平衡了。
“光明呢，和女朋友分了手，天天在外买醉，要不是你上次屡提手机的事，他根本就忘记了过往，这下好了啊，三十岁前光棍是打定了，哎，我的命苦啊……”
李娅把碗掷到桌子上，“够了，今天我也把话撂这儿，你以后端正自己的语言，我还当你是我婆婆，否则，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话就要往狠了说，李娅吐槽完，觉得畅快无比。
汤慧伸长腿踢晃了桌子，饭菜碗瓷碎了一地，正恰赶上来医院的老二。别看他平时少言寡语，此时他红着眼揪住李娅手臂，“你对我妈做了什么？是我对不起你，你冲我来！”
“很好，怪不得是兄弟俩，你妈真有福气生了这么好一对儿子啊。”李娅指指中间的探头，“去查下，你就知道我做了什么。”
她出了医院，刚要通知唐宏伟一声，他的老娘她不想伺候了，谁爱管不管。
哪知汤慧已打了电话给儿子告状，唐宏伟一接通电话就喝斥：“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赶紧回病房给我妈道歉，立即马上！”
“唐宏伟，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就滚出去，我天天上班累半死，还要处理这些鸡毛蒜皮，你就没点体贴心，连长辈都不孝顺的人，娶到家祸三代！”这句话绝对出自汤慧之口，她传授的宝贵家训。
李娅把电话挂断，调头回了娘家。这一次，她不会让步，敢出口的话就敢承担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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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父母见李娅气冲冲回来料定是夫妻矛盾，让她悠着点注意身体，屋檐下哪有不吵嘴的夫妻，当她全盘托出事情的经过，不再坚持让她回去。
“一个人的孝顺，不是毫无道理的愚孝，遇到这样的人家，婚姻还没开始就鸡飞狗跳，等孩子出生，老二结婚再生孩子，婆媳妯娌，不知道中间还有多少沟坎，人生往后几十年，理不清还不如当前斩断。”李娅看得很透。
当初父母就征询过，家里有两个兄弟的，婆婆肯定一碗水难端平。李娅觉得不住一起肯定没矛盾，而且唐宏伟对她真好，是高估了。
妈妈问：“那孩子呢？”
“我想生下来。”
爸爸抽着烟，蹭着妈妈的手臂让她说，妈妈叹了口气：“丫头，你这未婚先孕的身份，以后会被人瞧不起的，既然是断舍离，那就要断彻底点。”
李娅不忍放弃，思索父母的话在理，谁不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呢，爸爸身份的缺失对出生的孩子也是不公平的。
一个星期后，唐宏伟拎着比当初第一回上门时还多的礼品来到了李家，爸妈叫得特亲热，以女婿自居。他想凑近李娅，李娅就挣脱开来。
李家爸妈还是开明，给她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亲爱的，你知道我弟当初让我读书而辍学，我妈一个人苦了这么些年，我是太在乎他们才口不择言，你要原谅我。”
他从袋里掏出炸变形的手机，像是揭开谜团一般的欣喜：“拿去测过了不是原装电池，维权是不会成功的，这下解了你的心结，该跟我回家了吧？”
“大概是解了你家人的心结。”李娅拿出准备好的协议，“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没有异议就这样吧，咱好聚好散。”
协议上写着：本着和平分手的原则，女方付出的装修费和按揭款，男方一分不少付给女方。以后两不相欠，永不再见。
唐宏伟带着轻蔑的冷笑：“你这么肯定我会答应？凭什么？”
李娅回击：“你知道我写文案的水平，如果我把你送我手机的事件始末放在网上连载，会不会曝火？”
唐宏伟脸色涨成猪肝色，语气软了：“小娅，你想想我们的爱情结晶，以后我肯定对你坦诚，这只是一次小磨擦，大家的婚姻都是这样的。”
李娅决定让他放弃最后的念想，便骗他说：“一切都没了，前天去了医院，你来迟了。”
怒火被点燃，唐宏伟用手戳着李娅的鼻子，“死女人，你也太狠毒了！”说罢就地蹲下，揪着自己头发大哭大嚎，“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为你付出的还少吗……”
他拿着东西就砸，操起椅子把家具砸得凌乱。
李父报了警，李母护住受惊的女儿，连说：“本来还劝和好的，这么坏的脾气，嫁过去就是进火坑，谢天谢地没结婚。”
9
李娅在床上躺了两天，想不到因为一个手机，看似幸福的爱情没能走进婚姻围城，以糟糕收场。
确实爱过，只是谁都有私心，没有爱得那么完美。
几日后，或许是当初李娅骗唐宏伟的那句话，让孩子感应到不受期待，也或许是连日来多重焦虑、惊吓以及药物的种种影响。再一次产检，李娅听到护士婉惜的结论：胎已停育，请保重身体。
终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原标题：《心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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